在祖国边陲的昆仓山巓,常年积雪不化,积百年千年之雪。几乎半个世纪以来,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上万名官兵像铆钉一样驻扎在高原的永冻层上。他们都知道同一个故事,关于高原的茶花的故事。
那一年茶花四岁,第一次和妈妈出门走的就是远路,在辞旧迎新的时节。
被冰雪覆盖的高原依然以它千百年的沉静和冷寂来对待人类任何一个火红的节日。
高原恢宏的美丽是残酷的。
长长的青藏公路上,车越来越少,偶尔有一辆,也是从雪线回格尔木过年的。
从山东来的贺嫂带着四岁的茶花站在路口,焦急地盼望着能有一辆开往昆仑山深处不冻泉兵站的车,她要去那儿寻夫。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愿望:无论如何仨人要一起过年,那叫团圆。这也是老贺每封信里一定要说的话。贺嫂早已忘记兵站有条不让大人带小孩上雪线的规定,另外她怎么也不相信高原的空气真的就是什么“冷面杀手”,大家不是都活得好好吗?
贺嫂抱着小茶花,手脚都冻得麻木了。好不容易才拦住一辆进山的便车,但司机很不情愿捎这个脚。
“别人都下山,你偏上山,还带着个娃娃!”
我从山东老家来探望丈夫,约好在格尔木过节,谁知他临时有任务下不来,我这才往山里赶。”
“你这是千里寻夫啊,丈夫在哪儿工作?”
“他在不冻泉兵站当兵,”
“那上车吧。”
司机再没有说什么,他启动马达,开车。
贺嫂抱着小茶花坐在驾驶室里。小茶花轻轻地从干涩的嘴里挤出几个字:“爸——爸——一”
“她病啦?”司机问。
“我们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又坐了两天两夜的汽车,可能太累,孩子受不住。” 贺嫂说着紧搂了一下小茶花,小茶花的额上很烫。
看着昏昏沉沉的小茶花,司机知道是让讨厌的高原反应症给缠了,他加快了速度,想尽快把贺嫂送到丈夫所在的兵站。
汽车在盘山道上行驶,雪依然下着,两道刚刚出现的车辙,很快就被悄然无声的落雪盖住。
小茶花在贺嫂的怀里半醒半睡,不停地喊着:“爸——爸——”贺嫂--会儿抬头看前面的路,一会儿低头看女儿,两行热泪悄然而下......
自从上次老贺回家探亲,一别就是五年,女儿都四岁了,还没有见过爸爸,只知道爸爸在很高很高的地方当兵,而贺嫂想到这些,终于未能抵挡得住揪心的企盼,带着孩子奔昆仑山的不冻泉兵站来了.
老贺自从沂蒙山到昆仓山来当兵,一干就是十多年。这些年,他在天寒地冻的不冻泉兵站操持着家什,他是那儿的上尉指导员。他的所有柔情就是在写给贺嫂的信中的那句话:无论如何,年要仨人一起过。
看来这次能如愿,贺嫂想。
小茶花突然从妈妈的怀里挣脱开,“爸爸呢?”她问妈妈。贺嫂说:”乖乖,很快就
要见到爸爸啦。”小茶花摇了摇头,又倒在妈妈怀里睡了。她很累。很渴,想睡觉,但又不甘心睡去,因为她还没有见过爸爸。
爸爸呢?为什么这么难见?
小茶花的小嘴干干的,上下嘴唇爆起了皮,呼吸也越来越急促。贺嫂又慌又急又没主意,才想起了竟没给孩子带水和药。
司机停下车,把自己水壶里仅有的一点水滴进了小茶花的嘴里。贺嫂以为头痛脑热是累的是乏的,抗一抗就会过去,在老家都这样,谁知道,晦!
然而,此刻一切抱怨也许都是愚蠢的。
司机加大油门赶路,车向那个不冻泉兵站飞驰。
贺嫂紧紧地搂着小茶花。昆仓山的落雪依然无声。
车,终于到达了不冻泉兵站,然而小茶花已经停止了呼吸,贺嫂抱着的是女儿微温的尸体。悲剧发生在路上。
整个兵站的人都被惊呆了,大家围着这辆汽车,脱帽默默地肃立着。贺嫂仍然抱着小茶花坐在驾驶室里。
此时的老贺正在百里以外的哨卡执行任务,妻子到站和发生的悲剧他自然一概不知。
天黑后,战士们实在不忍心再这样让贺艘抱着小茶花坐在驾驶里,便劝她进站歇歇。她倒也不固执。下了车就往站里去。依旧抱着女儿,不说一句话。
不冻泉兵站的元旦之夜,仿佛被推到了一个寂冷。死亡的角落,没有笑声,没有歌声,甚至没有灯光。还是警卫班班长对贺嫂说:“嫂,你太累了,让我抱抱咱们的小茶花吧!”说完,他按过小茶花。
看到班长这么做,所有的战士都跑过来排成队等候抱小茶花。就这样,你抱半小时,他抱十几分钟,一直到天亮,又到天黑。
整整两天两夜,小茶花的小身体在不冻泉兵站指战员的手里传递着。直到老贺执勤回来,站上才爆发出雷吼一样的哭声。
昆仓山跟着士兵一起恸哭。
这一夜,不冻泉兵站的指战员们唱着《十五的月亮》,一遍又一遍......
昆仓山的落雪依然无声。